锈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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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我到总厂开过四次会。
第一次是五月一号,总厂要我为分厂的劳动模范陈志强写篇报告文学。开会的人比较多,领导也多,我们不断鼓掌欢迎他们发言,我遛出来。
走廊尽头有个平顶,走过去,才看清楚这是个相当于三四间房子的阳台,走廊的天然光线就来源于这敞开的平顶。一架中国最小的五级楼梯斜靠在齐腰高的走廊与阳台垂直的距离之间,那架楼梯宽度比一只脚稍微大点。我是不会踏这么小的楼梯上去,只有那些领导为了风度才踩着细步这么上去的,我两手抓着两边的门框,一跃,上去了。
平顶东西北三面的大树都高过平顶很多,仰望这些树,它们绿得兴奋地往上长,无数大的枝桠与绿色的小片叶子和谐地把天空装饰得错落有致。
稍稍转头,看见平顶西边很边缘的地方上站着一个人,穿一身褪色工作服,浅浅的颜色,证明他是个老师傅,这身工作服就是证明。从他的背影也可以看出他的大致年龄,将近四十的模样。他怎么会突然站在阳台上?我跳上来的时候,上面肯定没人。平顶宽宽阔阔的三五间房子大,没有任何遮掩的地方,一望而明。何况我的位置距离走廊与平顶的通道口就一米,他不可能是从这惟一通道上来。
那个人转身看了我一下,没有变化表情,从西边走过来,经过我身后,踩着那最小的楼梯下到走廊里。他走了不到十步,我听到关门的声音,他肯定是进了会议室附近的某间房。
我走过去,站在那个人刚才站地方,这里与墙很近。
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有一扇门,说它漆成了墙的模样还不准确,应该说是画得像墙。门的颜色与墙完全一样,门上画有红砖,白色的石灰浆在砖与砖形成的流线中特别惹眼。我完全相信漆这门的时候,上下左右是在墙上拉了线的,不然根本不可能与真正的墙那么吻合。要不是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较大的缝,我是发现不了这扇门的。
把门更大一点的拉开,里面还垂挂着一床厚重的黑色门帘,用手去推,外面是一层塑料,太重了,我只能推开一定的距离,侧身进去。里面黑漆漆的,稍微适应了才勉强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几个高矮不一的三脚架,站在房子比较中间的位置,像三个人随意地站一个位置在聊天,桌子上放着两个大小不一的包,离我最近的那个包,黑色,带子悬了下来,暗示每一只看见它的手,伸进去,就可以把包打开,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左边的桌子上并排放着三个盒子,没有盖,敞开朝上,还有一些没有亮的灯,三五只的挤在角落里,这里好象都是一些照相的器材
有了这一次,我就经常在不同的场合看到那个穿浅色工作服的中年人。
省里的领导来工厂检查,除了总厂领导相陪外,工厂电视台、报社都全程跟拍。我们在宿舍里看电视频道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看工厂里的闭路电视台,只有我们工厂自己的职工才可以收到的台。
是晚上,我坐在电视室的前一排看着工厂的新闻。我很小心地看到在领导的右前角,有一个人蹲在那里,举着照相机,他背向我们,镜头对准指手划脚的'领导。他出现在屏幕的左角,只有十几秒的时间,但我看见了他,是我们的摄影师。


我停掉了石灰窑的机器,爬上石灰窑第三层,通过一个个小的孔,来判定窑火的情况是上移还下降。我面对窑壁,听到了几声在石灰窑里一般不会有的声音,像一个中乐队里,突然进来几声电子音乐节奏。转身朝下,我看见了摄影师,他刚拍完照片,是按钮声。他站起来,把照相机往胸前移了移。
他是我们工厂惟一一个专业的为工厂拍照片的人。为给分厂一本宣传手册配几段文字,我按照工段领导给的门牌号码,来找他,敲了几声,没人应答。我来之前,就预感到他不会在这,我跳上阳台,找那堵门墙还是比较容易的,自然的与人造的还是有所区别。他好象知道我要来一样,把门帘挑开点,让我站在里面等等。里面灯光比较大,我还不是很适应这么强的灯光。
房间比我上次看到的要大很多,上次那么多的东西全部沉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它们肯定看到了我。现在的灯光太强了,什么事物都暴露无一。这是间很不正规的房间,里面的墙像是不断的碰到前面的岩石必须不断地避让,墙是歪曲的。
为什么这样?
墙只能这么砌。
它总是遇到楼梯、屋顶、办公室、外墙,左避右让之后,就砌成了这七弯八拐的房子。这是他第一次与我说话,之后他就忙着把底片一张张分别放在一个个小包里。
里面摆放着三张大桌子,下面有几个洗照片的小池子,房间的所有角落里堆放的全部是各种照片。有的保护得很精细,有些完全像垃圾一样垒在那里,都变形和褪色。像上个世纪的照片。
工厂里从任何一个地方开工挖土、任何一个领导的剪彩,到烧着旺火的电炉、各种文娱活动,到一些花花草草,到高大的厂房,他都拍了照片。
他拍的基本上是黑白照片。
这样我可以自己冲洗。所有的领导喜欢彩色照片。
他对着一堆的黑白照片冒出这句话。
房间里凌乱,但没有一点灰尘,随便拿哪里都是干净的。就像他每天穿的浅色工作服,虽然有些地方旧得都出了纱,衣角上还有两个小洞,可能是洗衣机洗坏的,但衣服是绝对的干净整洁。
他的办公室与工厂里其他办公室一样,靠墙摆了两张桌子,上面放了几十份文件,报架上有我们《铁合金厂报》和一份党报《湖南日报》。
我想顺便找找有我们石灰窑的照片,他说没有正式照过,只是有四个领导以它为背景拍过一张。那照片可能是领导拿走了。我们又去了那间房子,终归没有找到。
后来,我们在下班的时候遇上,他从单车前面的篓子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有几张拍了石灰窑下半身的照片和石灰窑的一些资料。
就这些,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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